城读 | 托马斯·皮凯蒂新书《平等简史》：我们可以从人类平等的历史中学到什么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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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马斯·皮凯蒂新书《平等简史》：我们可以从人类平等的历史中学到什么教训？

人类平等的历史是一部暴力与社会斗争的历史，其间夹杂着倒退与灾难。

来源：

https://www.hup.harvard.edu/catalog.php?isbn=9780674273559

以研究不平等而名声大噪的法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最近再出版新书《平等简史》，这一次，他转向研究人类平等的历史，强调人类社会自18世纪以来走向平等的长期趋势。本书将他之前出版的三本书（每本书都长达千页）——《20世纪法国的最高收入》、《21世纪资本论》和《资本与意识形态》）的3000页浓缩到250页。《平等简史》是进入皮凯蒂在其先前书籍中所论观点的途径，其数据和历史细节非常丰富。

如下节译自本书。

本书是一部关于人类社会各阶层不平等的比较史。甚或可以说，本书是一部关于人类平等的历史，因为在人类历史进程中，呈现出一个长期的运动趋势，即朝向社会、经济和政治各方面更平等的方向发展。

当然，平等的历史既不是和平的，也不是线性的。反抗与革命、危机与社会斗争在平等的历史中起着核心的作用。平等的历史还时常为多个阶段的倒退和同族认同主义运动所打断。

尽管如此，至少自18世纪末以来，人类历史呈现出走向平等的运动轨迹。无论2020年代初的世界看起来多么不公正，今天的世界都比1950年或1900年的世界更平等，而1950年或1900年的世界在许多方面又比1850年或1780年的世界更平等。

平等的具体发展既取决于不同历史时期，也取决于我们研究平等的诸多维度：由法律地位、生产方式的所有权、收入、教育、民族或种族出身等维度界定的社会阶层之间的平等。

从长远来看，无论我们采用哪种标准来衡量平等，我们都会得出相同的结论。从1780年到2020年间，在世界上大多数区域与社会中，地位、财产、收入、性别和种族之间的发展趋向于更平等。当我们从全球的尺度比较不同社会时，亦可观察到某种程度上的平等趋势。

从1820年到2020年，世界出生人口的平均预期寿命从26岁增加到72岁，世界15岁或以上人口的识字率已从12%上升到85%。

从1700年到2020年，世界人口和人均收入增加了10倍以上：人口从1700年的6亿增加到2020年的70多亿；人均收入以2020年的欧元购买力平价计算，从1700年的每人每月不到80欧元增加到2020年的1000欧元左右。320年里，世界人口和人均收入年均增长约0.8%。

如果我们采用全球的、多维度的视角看待不平等，在1980年至2020年期间，平等的进步也在数个方面持续，尽管往往比一般人想象的更复杂。

自18世纪末以来，人类历史呈现一种真正的、长期的平等趋势，但是其范围有限。基于各种维度（包括地位、财产、权力、收入、性别、出身等）的不平等持续存在，并且，个体往往面临多重不平等。断言人类社会存在平等的趋势并不是要吹嘘炫耀，而是为了呼吁人民在坚实的历史基础上继续斗争。

通过研究历史上迈向平等的运动如何产生，我们可以学到宝贵的经验，更好地理解使平等运动成为可能的斗争与动员，以及使平等成为持久现实的制度结构和法律、社会、财政、教育和选举制度。不幸的是，这种关于公平制度的集体学习过程往往被历史健忘症、知识民族主义和知识的分割所削弱。为了继续向平等迈进，我们必须学习历史的教训，超越国家和学科的边界。

我们可以从平等的历史中学到什么教训？

第一，平等首先是一种社会的、历史的和政治的构建。换言之，对于相同的经济或技术发展水平，总有许多不同的方式去组织财产制度、边界制度、社会政治制度、财政和教育制度。这些选择在本质上是政治性的。它们取决于各社会群体之间的权力关系状况以及形成的世界观，其所导致的不平等水平与结构因社会历史时期的不同而极为不同。历史上所有财富的创造都来自于一个集体过程：取决于国际分工、世界范围内自然资源的利用以及自人类诞生以来的知识积累。人类社会不断发明制度与规则，构建社会结构，划分财富与权力，但总是建立在可逆转的政治选择之上。

第二，自18世纪末以来，出现走向平等的长期运动趋势。这是反对不公正的反抗与斗争的结果，使人们有可能改变权力关系，推翻由统治阶级支持的制度，并建立对大多数人来说更为平等的新制度和新的社会、经济和政治规则。

正是1788-1789年的农民起义和法国大革命，导致了贵族特权的废除。类似地，1791年圣多明戈的奴隶起义，导致跨大西洋奴隶贩卖结束的开端。

1860年，大西洋地区欧美种植园的奴隶总数达到600万（包括美国南部400万、巴西160万和古巴40万）。法属和英属西印度群岛的奴隶制在1780-1790年左右达到顶峰（130万），然后在圣多明戈（海地）的奴隶起义、1833年和1848年的废奴后下降了。曾经盛行的奴隶制和殖民主义已被大幅废除。

20世纪，社会和工会动员对于建立资本和劳工之间新的权力关系以及减少不平等发挥了重要作用。两次世界大战可以被视为与1914年前国内和国际上普遍存在的不可容忍的不平等有关的社会矛盾和冲突的结果。美国经过一场毁灭性的内战才于1865年结束了奴隶制。一个世纪后的1965年，民权运动成功地在立法上废除了种族歧视制度。1950年代和1960年代，独立战争对于结束欧洲殖民主义功不可没；经过几十年的骚乱与动员，南非种族隔离制度在1994年被废除。

除了革命、战争和起义之外，经济和金融危机往往成为社会冲突具体化和重新定义权力关系的转折点。1930年代的经济危机对于经济自由主义的去合理化与新形式的国家干预的合理化起着核心作用。2008年的金融危机和2020年以来新冠病毒全球大流行病推翻了不久前被认为毋庸置疑的各种确定性，例如，关于可接受的公共债务水平或中央银行作用的确定性。

不平等历史的终结不会在明天到来。实现平等的运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特别是在今天的世界里，最贫困的人，特别是最贫穷国家里最贫困的人，正遭受来自最富有的人群的生活方式所造成的气候和环境破坏的影响之中。地球上最富有的1%的人比最贫穷的50%的人排放更多的碳。近40亿人生活在那些将首先遭受最富有的人的生活方式的后果的国家。

第三，斗争和权力关系不是平等的充分条件。它们是推翻不平等制度和权力的必要条件，但不幸的是，它们丝毫不能保证新制度总是像人民希望的那样平等和解放。

原因很简单。虽然谴责现有政府和制度的不平等或压迫性很容易，但要就替代性制度达成一致，使之有可能在社会、经济和政治平等方面取得真正进展，同时尊重个人权利，包括与众不同的权利，则要难得多。这项任务并非完全不可能，但它要求我们接受审议、不同观点的对峙、妥协和试验。最重要的是，它要求我们接受这样一个事实：我们可以从别人的历史轨迹和经验中学习，特别是公正制度的具体内容并不是先验的，因此值得辩论。

自18世纪末以来，迈向平等的步伐是基于一些具体的制度安排的发展：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普选和议会民主；免费和义务教育；全民健康保险；收入、继承和财产的累进税；联合管理和劳动法；新闻自由；国际法等等。

然而，这些安排中的每一个，远远没有达到一个协商一致的、完整的形式，而是与不稳定的和暂时的妥协联系在一起，处于永久的重新定义之中。它们都有这样或那样的不足，必须不断地重新思考、补充，为其他东西取代。就像目前几乎所有地方都存在的那样，法律面前的平等并不排除基于出身或性别的深刻歧视；代议制民主只是参与政治的不完美形式之一；在获得教育和医疗保健方面的平等仍然非常棘手；累进税和财富的再分配必须在国内和国际范围内彻底重新认识。商业企业的权力分享仍处于起步阶段；少数寡头控制几乎所有的媒体难以称为最完整的新闻自由形式；国际法律体系建立在没有任何社会或气候目标的无控制的资本流通之上，通常与有利于最富有的人的新殖民主义有关，等等。

基于历史斗争的记忆，争取平等的斗争将在21世纪继续进行。为了继续在平等的征程上前进，我们需要学习并致力于可行的方法，学习能够使平等成为持久现实的制度、法律、社会、财政和教育体系。同时，我们需要抵制历史健忘症，抵制文化分离主义和知识分化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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